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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风 第五百八十一章 不败之地

嘉靖微微点头,反正这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毕竟嘉靖心中也有谜团,干脆就弄清楚。

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被召进西苑精舍,感觉无比荣幸,因为他平时根本就没啥机会进到这里。

嘉靖的询问很有技巧 “入世观在京城义诊的地点是谁选的?过程如何,你仔细想想。”

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毫不犹豫 “一共五个地点,都是臣选的。臣负责京城防务有年,对京城交通比较熟悉。

这五个地点都是靠近民宅聚集之所,百姓就诊方便。且地方宽敞,在路边义诊可以排队,不会耽误车马通行。

之前只有四个,后来京城人市那边的管事求肯,说人市里病人较多,能不能增加一个点,就在那里又增了一个。”

嘉靖沉吟片刻 “在你确定地点的时候,有人提出意见,或进行改动吗?”

总指挥使摇摇头 “回万岁,并没有。臣确定了地点,入世观的人一直遵守,并没有过什么意见。”

嘉靖挥挥手,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就退下了。嘉靖又拿起宗人府奏折中夹着的徽王府法坛图案。

“师弟,陶师,你二人可认识这个法坛吗?徽王说这是本来打算对付萧风的斩魂阵,可有此阵吗?”

萧风看着法阵,皱起眉头 “斩魂阵什么的,我从未听说过,但这个法坛确实像是个阵法,我却想不起来了。”

陶仲文仔细看了一阵子,忽然想起来了 “万岁,这看起来好像是个祈福的阵啊,我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

嘉靖微微一笑 “你们两人,一个醉心丹鼎,一个测字求雨,都是道法在身的人,却不肯多学多看些经典。

这个阵法,朕却是认识的。这是四象祈福阵,虽然冷门,却是正经的道家法阵。

冷门是因为这个阵法并不会马上起什么作用,究竟有没有用,需要很长时间验证,甚至要子孙去验证。”

陶仲文一拍大腿,惭愧地低头 “万岁胸藏万象,学富五车,贫道惭愧。这本书贫道也曾看过,想起来了。

法坛上四个阵眼对应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故称四象祈福阵,是为自己及子孙祈福的。

既然只是个祈福阵,徽王何必故弄玄虚,说成什么斩魂阵,还诬陷贫道呢?

难道他觉得设法阵谋害萧风这个罪名很小吗?难道徽王被含真饼失效之事打击太大,疯了吗?”

萧风淡然道 “嘴里没有毒牙,却偏要在脑门上刻上毒蛇二字,这种蠢事儿,徽王是不会干的。

除非他嘴里有比毒牙更见不得人的东西,才宁愿用谋害我的罪名,来掩盖更大的罪行。

而且他这么说,很容易让人相信,毕竟他跟我闹了这么大的矛盾,谋害我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惊的沉思状态。

用一个罪名,掩盖另一个罪行。那要被掩盖的罪行,一定比故意暴露的罪名更大!

什么样的罪行,才会比谋害当朝次辅,道门真人,万岁的师弟,罪名更大呢?

嘉靖的脸色铁青,捏着茶杯的手气得发抖,猛然站起身来,将茶杯狠狠地摔碎在地上。

“如果我没猜错,宗人府奏折里所说的雄虎血,文龙骨,都是可有可无,以对应青龙、白虎之位的。

真正祈福的目的,是接大明龙兴之地,祖宗陵寝之土,来为徽王和他的子孙祈福的!

什么萧风的头发,那头发,一定是徽王和他儿子的!他已经是王爷了,还想借祖宗龙气,他想干什么!”

萧风拱手道 “万岁,当今天下太平,且有伊王谋反被灭的前车之鉴,我不相信徽王会有谋反之心。

以我想来,应该是万岁下旨停贡含真饼后,徽王自觉以往仗着万岁恩宠,行事嚣张跋扈,颇有罪行。

由此担心自己的王位不保,才想出设祈福法坛的想法。

但既然万岁说这法阵恩泽子孙,那就是徽王是想让子孙有更大福分……

嗯?不会吧……这……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嘉靖怒极反笑 “师弟,你还不明白吗?他是看朕受命于天,生了妄想之心!

否则普通祈福,哪用冒这么大的险,亲自去龙兴之地取土!他倒是没有谋反之心,他是有让子孙即位之心啊!”

精舍里回荡着嘉靖的咆哮声,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说话了。这是嘉靖的逆鳞,触之必死!

朕千辛万苦从堂兄那里捡来的便宜,你们他妈的谁敢妄想再捡回去?朕还有两个儿子活着呢!

“逆贼,逆贼!逆贼!!!

怪不得白莲教攻打皇城,要杀朕,要杀萧风,还要杀两个皇子,他们都存着这份心呐!

欺天了!欺天了!!!

来人,宣旨,他不是寄希望于子孙后代吗?朕就让他的子孙后代都死在他面前!”

所有人都被暴怒的嘉靖吓呆了,谁也不敢说话,心里暗想,徽王要被灭门了,这是整个大明朝从未有过的事儿!

关键时刻,萧风一步上前,用手按住了嘉靖面前的纸,嘉靖疯狂舞动的笔悬停在萧风的手背上方,愕然怒视萧风。

黄锦和陆炳同时向两人靠近,对视一眼,目光中都充满了担心。

“师弟,你干什么!”

“师兄息怒,我有一言。徽王其心可诛,但其行不显。师兄要以何罪名杀徽王满门呢?”

“他谋逆!”

“他怎么谋逆的?以谋逆大罪杀亲王满门,圣旨上岂能无只言片语?

徽王府兵不过三百,又无与其他宗室勾结之事,他怎么谋逆啊?宗室不会信,天下人也不会信!”

“他以法阵谋逆!”

“师兄!他那是道家祈福法阵!是堂堂正正的道门法阵,不是巫蛊之术!

我大明崇道,总不能说徽王在家中设法坛有错吧!徽王若因喜好道术而被杀,也是鼠死器破啊!”

嘉靖愤怒地拿砚台砸着萧风的手,想让他把手拿开,好继续写字。

“朕说他是巫蛊之术,他就是巫蛊之术,谁敢说不是!他的法坛在府里,谁知道法坛什么样!”

萧风毫不动摇,反正他现在内力深厚,也不在乎嘉靖砸这几下。

“师兄,地方官员见过,宗人府见过,王府里所有人都见过,出入王府的人也见过!咱们总不能把这些人都杀了呀!

何况徽王作孽,是他自己的事,他的子孙未必参与。您忘了太祖的话了吗?”

嘉靖终于冷静了下来,颓然坐在椅子上。

“朕……没忘,太祖让朕……网开一面,不可斩尽杀绝,当念血脉之情。”

萧风这才缩回手,手上和白袍上被嘉靖的甩得到处都是墨汁,看着很像是名人的山水字画。

“师弟,你说,朕该如何处罚徽王呢?”

萧风躬身道 “圣旨中不要提法阵之事,就当没有这回事。免得流传出去,让其他王爷起非分之心。”

嘉靖微微点头,这是很重要的,如果其他王爷知道了徽王是因为设祈福法阵,想让儿子当皇帝而被干掉了,那反而后患无穷。

哦,你为了个法阵把徽王杀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法阵管用啊!如果这样的话……

“嗯,你继续说。”

“圣旨中就说徽王为求恩宠,强取含真饼,豢养爪牙,戕害百姓,万岁本不知情,念其心诚,故而赏收。

但万岁体察民间疾苦,从未间断,得知真相后,下旨谴责,并命其停贡含真饼。念其王爷之尊,未马上严惩其罪。

徽王本应深思己过,安抚百姓,怎奈其不思悔改,反而愈发跋扈。抢男霸女,以人饲虎,私离封地,铁证如山。

以上种种罪名,足以让徽王身死国除,其子孙贬为庶民。同时也让天下知道万岁心怀万民,以大道修行。”

厉害啊!陶仲文低着头,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暗自庆幸自己终究是站对了队伍。

萧风的坑太深了,永远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后手,就算自己真的和徽王站在一起,也不过是多埋两锹土的事!

洗心阵子虚乌有,那个图纸让天下所有道士看,都不是一个阵法,所以徽王所有战斗的基础就是个空中楼阁。

就算自己帮徽王证明,确实有一个道士到徽王府,骗了徽王,要设什么斩魂阵,可最后设的明明是个四象祈福阵啊!

而且自己要帮徽王,就显得舍身跳坑,承认自己帮徽王搞头发,埋纸灰,不管最后能不能赢,先就丢了半条命。

还是跟萧风配合是最安全,胜率最高的,自己只要啥都不承认,双方谁输谁赢,都危害不到自己。

这就是萧风让他回去拿果匣子时,帮他分析的道理,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拒绝,心甘情愿地帮萧风演戏。

这就是谈判的关键所在 要合作,就要说明合作对对方的好处,不合作对对方的坏处,话题永远不能在自己身上。

合作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不合作对你自己有什么坏处,这些和对方毫无关系,只有你的亲人才会关心。

徽王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就是要求嘉靖抓住那个道士,逼他承认一切都是萧风设的圈套。

可这也只是徽王以为的机会。别说全国这么多道士,要找到一个其貌不扬的道士有多难。就算找到了,那道士也可以矢口否认。

道士可以否认和萧风有合作。萧风在京城当街羞辱过道士,道士凭什么要为萧风干活?怎么解释?

道士可以否认替徽王设过法坛,徽王既然有崇道的名声,一个云游道士进去骗吃骗喝几天,有什么奇怪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道士真的承认了是萧风指使他干的,萧风也可以不承认。他可以说其实真相就是徽王以为的那样。

那个道士就是被自己赶走的,徽王就是想要让子孙捡嘉靖的便宜当皇帝,所以道士帮徽王建了四象祈福阵,还告诉徽王得去龙兴之地取陵寝之土。

萧风只要这么一说,那道士就变成了徽王谋逆的同犯!不管嘉靖会信多少,这个道士肯定就死定了。

杀一个徽王可能需要证据确凿,反复斟酌。杀一个游方道士,有嫌疑就可以了,根本不用费多少心思。

所以说来说去,就算那个道士被抓到,被审问,也一定会咬紧牙关,否认和萧风的合作,只说是骗吃骗喝,其他的一概不知。

骗吃骗喝的罪过,和帮徽王谋逆的罪过,傻子都知道怎么选。何况只要他这么说,萧风肯定能想办法保住他呀!

陶仲文在心里想来想去,终于确定了这个如此复杂的局中局里,唯一一个真正立于不败之地的,就是萧风。

他从来不需要祈祷所有人都不要背叛自己,因为背叛他的人只会更惨。他最多是计谋不成功,全身而退,但那些人却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陶仲文忽然觉得全身轻松无比 老子现在跟萧风是一条线上的……不对,一条船上的蚂蚱了!这是条安全无比的大船!

嘉靖对萧风的意见也很满意,虽然萧风建议的圣旨中,很多事儿其实是因果倒置的。

比如嘉靖早就知道徽王抢男霸女,甚至以人饲虎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但他之前并没有管。

只要别像伊王那么过分,王爷偶尔抢个女人,实在算不了什么大罪,没准是因为爱情呢。

至于拿人喂老虎,王爷对王府里的所有人,本就有生杀大权,杀了白杀。既然杀了都没罪,难道还能因为喂老虎,给定个侮辱尸体罪吗?

他下旨停止进贡含真饼,当然也不是体察了什么民间疾苦,完全是因为假药可恨,害得他临阵磨枪。

可让萧风这么一说,一切就都显得极为高大上了!因为知道了取含真饼伤害百姓,朕忍痛不吃了!

因为知道徽王抢男霸女,以人饲虎,朕决定治他的罪!加上他私离封地,罪上加罪,朕要干掉他,谁有意见?

“师弟所言甚是,你们都是朕的近臣,都是朕的朋友,怎么都闭口不言,只有师弟一人阻拦朕呢?”

面对责怪,陆炳、黄锦、陶仲文都低头苦笑,作惭愧状,心说你忘了你拿砚台啪啪砸人家手的时候了?

萧风是你师弟,是你成仙引路人,你才拿砚台砸手的。换了我们几个,你要是砸头怎么办?我们躲还是不躲?

忽然一声悲鸣,震彻精舍。徽王的心腹眼线,被遗忘在精舍门口,此时听见嘉靖的话,知道大局已定,徽王完了。

“万岁!万岁呀!你万不可相信萧风啊,一切都是他设的局啊,他是要置王爷于死地,他是要灭了徽王府啊,他跟徽王有仇啊!”

嘉靖被这大吼声吓了一跳,随即怒视陆炳 “你就听他这么喊吗?”

陆炳飞起一脚,将心腹眼线踢出了十步远,从精舍里面直接落到了精舍外面,满嘴的牙都掉了,脑袋也变得扁了一些,声音戛然而止。

嘉靖缓缓吐了口气 “上梁不正下梁歪,小人心性之尤!他是怎么能说出这句话来的!

亏师弟还毫无隐瞒地转述太祖之言,救下他徽王府满门!

虽然师弟是为朕着想,但刚才朕暴怒之时,他只要像大家一样一言不发,徽王府也已经没有活人了!”

这话倒也不错,但陶仲文此时心如明镜,萧风一开始就说太祖托梦的话,不管真假,要的就是今天这个效果!

萧风越是救徽王,就越显得徽王的指控丧心病狂。萧风越是像个君子,就越显得徽王像个疯狗。

但此时作为萧风坚定的盟友,陶仲文自然要附和一下,也巩固一下自己在嘉靖心中的好感。

“唉,想不到徽王之号到此为止了。万岁说得再对不过了,当年老徽王在时,徽王府还没这般不堪。

老徽王死得太急,大儿子也死得太早,徽王德不配位,下面自然也乌烟瘴气。”

嘉靖哼了一声 “反正徽王要除国了,他的罪行也足够杀了。老徽王之死,也就不查了,丢朕的脸!”

萧风想了想,拱手道 “师兄,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嘉靖直了直身子,他知道萧风跟自己说话是比较随意的,用这个开场白,那说的话一定不是小事儿。

“但说无妨,今日言者无罪。”

“师兄,徽王身死国除,固然是他自寻死路,但深思之下,其实万岁和大明历代圣主,也有不是之处。”

嗯?嗯嗯??嗯嗯嗯???

陆炳本来正看着外面的侍卫拖尸体洗地,被这话惊得全身一震,脑袋也动了一下,但片刻后决定还是不回头了。

黄锦的手一抖,平时稳如泰山的香灰一下子挑飞了一勺,在射入精舍的阳光中飞舞。

陶仲文两腿一软,忽然觉得自己刚才还认为稳如泰山的大船,好像漏了个窟窿,在咕嘟咕嘟地冒水啊!

嘉靖也惊呆了,什么情况,你是我师弟,你说我两句,我捏着鼻子也就听着了。历代圣主?你这是要骂我家一族谱吗?

但他已经说了言者无罪,只能硬着头皮哼了一声,哼的声音里带着警告 “但说无妨!”

萧风身子站得笔直,两手举起墨迹斑斑的袖子,声音坚定而诚恳,就像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很久一样。

“万岁,伊王之死,徽王之死,很多王爷之死,固然是罪有应得,天不藏奸。

但历代圣主很少能做到防微杜渐。宗人府权利不够,圣主们念及亲情,以致蚁穴溃堤,积重难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