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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风 第四百三十八章 玉佩疑云

陆炳将玉佩再次递给曾造办,曾造办反复端详后,举起了玉佩,对着从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

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户,变得柔和而明亮,将这块温润洁白的玉佩照得十分通透。

曾造办激动地指着玉佩 “就是他,果然他还是那个习惯,雕刻玉件总是偷偷地留下自己的名字。”

嗯?陆炳一愣,大步上前,仔细看着曾造办指着的地方。

在玉佩很不起眼的边角花纹里,有一个小小的“珏”字,调皮地隐藏在花纹之间。

很小,很浅,如果不是用强光照射,正常情况下很难看出来。

“曾造办,这是什么人?”

“陆大人,这是小人的弟子,本名王珏,他跟我学了好多年手艺。

后来因为在谈新仁家里犯了事儿,被谈新仁下毒手给……给阉了,还在刑部里判了刑罚。

小人去刑部牢里打听过,刑部只说是发配了,却不肯告诉我地方。

后来,后来他回来看过我一次,可他穿着一身女装,我盛怒之下,就见他赶走了,却忘了问他是遭遇了什么变成那样的。

从那之后,小人暗中托人四处打听,却始终打听不到他的下落了。”

曾造办忽然转向柳台 “柳大人,当初这案子是你负责的。

你说是要从轻发落的,可到底把他发落到哪里去了,为啥不肯告诉我呢?”

这一句发问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柳台全身发麻。

曾造办没当众说出送他银子的事儿,他就已经烧香拜佛了。当然曾造办送银子没有证据,他是可以抵赖的。

可人弄到哪里去了,这个问题,他当日可以不搭理曾造办,今天这个场合却不能不答!

柳台迟疑着看看严世藩,严世藩压根就不看他,表情淡然,心里却急得要死。

蠢货,你看我干什么,你当别人都是瞎子吗?还是故意以这种方式出卖老子?

柳台咬咬牙,刚要开口,萧风淡淡的先开口了。

“柳大人,我记得刑部流放人犯,都是有记录的,锦衣卫到流放地点去查看一下,并不困难。

若是事情做得有漏洞,就还是实话实说的好,有些事你也是身不由己,替人受过可以,替人受死就没必要了。”

柳台心里一震,他知道萧风的意思。同样一件事,落在严世藩身上可能就是小事,落在他身上就是大事!

万岁已经不待见他了,之所以他还能在左侍郎的位子上,一是严嵩的维持,二是张居正还略显稚嫩。

严嵩这只老母鸡的翅膀,今天显得格外漏风,能护住自己儿子就不错了,还能不能护住自己啊?

思来想去,柳台选择了尽可能圆滑的处理方式,希望能在不出卖严世藩的情况下,尽量说实话。

“此案我确实还有些印象。当时谈新仁不依不饶,我见那王珏已经残废,心怀不忍,力主从轻发落。

后来判的是流放或缴纳罚金抵罪,他有亲戚缴纳了罚金,把他带走了,之后的事儿我就不清楚了。”

曾造办急了 “那孩子除了我之外无亲无故,哪来的亲戚给他缴纳罚金?

柳大人,缴纳罚金之人是谁?缴纳了多少罚金,这些衙门里也应该是有记录的吧?”

柳台心里暗自庆幸,当初严世藩找到他时,幸亏他造假的手续还算齐全,不至于手足无措。

反正当时用的是个假名字,天下人如此之多,哪里能找到一个这样的人呢。

“赎人的叫王东,缴纳了五百两罚金,这都是记录在册的,不信可以到刑部去查。”

就在柳台以为一切都天衣无缝的时候,跪在地上的胭脂豹忽然惊呼了一声。

“王珏?府里的侍妾如玉的原名不就叫王珏吗?她和我聊过天的。

她说过他原来是个男子,是被主人从牢狱里赎出来的呀,难怪她手艺那么好,连望远镜都会做……”

柳台脑子嗡的一声,但他临危不乱,看向严世藩,顷刻间装出一副十分意外的样子来。

“不会吧,难道王东后来竟是个坏人?他是赎完人又卖给了严少卿吗?”

严世藩也被胭脂豹的背刺搞得脑瓜子嗡嗡的,一听柳台这难得的急中生智,赶紧顺杆往上爬。

“嗯,确实是如此,当时一个叫王东的人带着如玉来的,说是他从小养大的人,要给找个人家。

我见如玉可怜,就收留下来,谁知道她原来叫王珏呢?她也没说过啊!”

曾造办脑子里也嗡的一声,很多原来想不通的事情在他脑子里慢慢连接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阴谋和悲剧。

他颤抖着问 “严大人,既然王珏是被你收留了,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严世藩知道此事万难抵赖,只得咬咬牙 “前些日子忽然生病,医治无效,死了。”

曾造办身子摇晃两下,险些摔倒,嘴里喃喃自语 “死了?怎么会呢?怎么会死呢……”

萧风忽然道 “曾造办,你说这玉佩上隐藏的‘珏’字,是你徒弟雕刻时的习惯是吗?”

曾造办点点头,神情呆滞,嘴里仍在念叨着 “死了,怎么会呢……”

萧风看向陆炳 “陆大人,看来,这雕刻玉佩之人,病死的很蹊跷啊。

严老大人说是前些日子才死的,以锦衣卫的能力,验验尸,查出死因应该不难吧。”

陆炳看着严世藩 “严少卿,不知如玉葬在哪里,可否方便让锦衣卫验尸呢?”

严世藩支支吾吾,他当初给胭脂姐妹的指令是将如玉碎尸万段,然后和已经被碎尸万段的严斩一起抛尸荒野。

所以他压根也不知道如玉现在还存在的部分有多少,更不知道如玉葬在哪里,只能信口编造。

“因为如玉得的是痨病,为怕引起瘟疫,就将如玉尸身烧化了,并无尸体了。”

这个说法让人生疑,但严世藩身上背负的怀疑多了,多这一点根本不算什么。

陆炳沉吟着看向萧风,萧风则直直的看着胭脂豹。胭脂豹此时畏畏缩缩的,一看就是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陆炳又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出来 “胭脂豹,你既然知道如玉之事,又常年在严府,如玉怎么死的,你可知道吗?”

胭脂豹怯怯地看向严世藩 “我……这算是以奴告主吗?”

陆炳摇摇头 “这是我在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以奴告主是你主动告状,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胭脂豹咬咬牙 “如玉不是得病死的,是被乌金丝拦腰截断而死的。主人让我把她碎尸万段,抛尸荒野。

我于心不忍,把她的尸体缝合起来,葬在了西山上。我做了记号,就在南坡三棵大松树的下面,坟前有块大石头。”

严世藩狂怒的瞪着胭脂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说什么呢?说她胡说八道?

陆炳已经在叫人了,自己没有任何办法阻止真相被扒出来!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初为什么会信任这姐妹俩!

如果还有机会,自己一定更要把这姐妹两个先啥后杀,然后救活后再来一遍!

锦衣卫领命而去,屋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然后,这沉默被萧风打破了。

“严老大人,你偷入世观的乌金丝,肯定不是为杀如玉的。你要杀如玉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自然也不是为了给两条腿做手术的,之前也没听说你得了什么隐疾,是必须截肢的吧。

胭脂豹刚才说漏了嘴,说如玉连望远镜都会做,那她肯定是看到过啊。如玉又没出过严府。

看来严老大人对入世观的产品不满意,自己在家里偷偷帮我做改进呢,真是辛苦严老大人了。”

陆炳脑海中闪过之前兵部奏折里提到的,敌寇中多有重金购买望远镜的事儿。

当时只以为是兵部下发出去的望远镜被私卖了,丁汝夔还为此被扣了俸禄,现在想想,没准都是严世藩干的啊。

他不想落井下石,但架不住嘉靖的记性也不错,主动问起他来。

“朕记得兵部奏折中说,各地敌寇手中掌握的望远镜,有多少来着?”

陆炳躬身道 “按兵部所说,不同场合下发现的,加起来应该有五十个。”

严世藩大惊,他从开始做,到如玉死去,一共做出来的成品也不过二十个左右,还有三个没卖出去呢!怎么就外面有上百个了?

他赶紧辩解 “万岁,此事确非我所为啊!这个,这个我确实是对萧风不服,暗中琢磨做出来献给朝廷。

可我真没做过那么多啊,我也没有那个能力做那么多啊!”

嘉靖哼了一声,不说话。陆炳暗暗摇头,这时候你说这话有个屁用。

兵部好不容易找到背锅侠,恨不得把所有的锅都得甩给你!他们一定会极力证明这些望远镜都是你卖的!

你不知道柳台这次抓住一个采花大盗,全国累积三十年的采花案件一次性全都破了吗?

那个采花大盗也不过才三十五岁,但柳台坚持说,采花大盗招供他天赋异禀,五岁时就拿着熏香,穿着开裆裤四处作案了。

萧风冷笑道 “如果严老大人真心觉得乌金丝那么好用,好好商量商量,我也不是不能借给你用。

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偷呢?上次你利用景王偷了乌金丝,害得景王被我当头棒喝了,这次又是派谁偷的?”

严世藩牙咬得咯咯直响 “我没偷,你少贼喊捉贼!我没偷!”

萧风诧异道 “难道如玉不是死在乌金丝之下吗?难道严老大人的双腿不是断在乌金丝之下吗?”

严世藩知道抵赖已经没有意义,锦衣卫验尸一会儿就要回来了,只能实话实说。

“上次我确实偷过你的乌金丝,可这次我没偷!”

萧风摇摇头 “上次偷了,这次没偷,你这话,就像男人说只是抱抱一样不能信。”

一众男人默默点头,没错!我们还说过只是亲亲之类的……

“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你费了那么大的劲,偷去了乌金丝,自然是让如玉帮你做望远镜的,何以又要杀了如玉呢?”

严世藩脱口而出 “我没杀她,她是自己自杀的!”

萧风显得更震惊了 “她在你家里呆得好好的,几年时间都没自杀,为啥忽然就要自杀了呢?”

严世藩咬紧牙关,他现在才体会到,萧风这次的布局何其深远,多少事引而不发,都堆积在这一次爆发出来,就是要一举摧毁他!

严世藩不说话,陆炳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立刻看向胭脂豹。

“胭脂豹,究竟怎么回事?你来说!”

胭脂豹无奈地开口 “如玉对我说过,她之所以忍辱偷生,是因为主人威胁过她。

如果她敢反抗或是自杀,主人就会杀了曾造办,所以如玉和主人达成协议,主人不动曾造办,她就乖乖听话。

可这次主人的心腹严斩说漏了嘴,如玉知道主人大量做完望远镜销售后,会杀了曾造办,伪装成是畏罪自杀。

曾造办的遗书里会写是萧大人让他偷卖望远镜的,这样就可以把罪名安在入世观和萧大人的身上了。

如玉得知后,悲愤欲绝,她知道要想救曾造办,只能毁掉所有望远镜,自己也得死。

所以,所以如玉就毁了望远镜,拿着乌金丝和主人拼命,最后自己被乌金丝拦腰截断,主人也断了两条腿……”

严世藩连反驳都没有力气了,他实在想不出更合理的说法,能解释自己的腿和如玉的死法。

就在这时,锦衣卫进来了,对陆炳一拱手。

“大人,尸体轻微腐烂,但大体可辨认。确实是女子体型,但男根处是被割断的,十分少见。

尸体骨骼确实是被乌金丝拦腰截断的,普通宝刀宝剑,都造不成这等平滑细微的断茬。”

陆炳挑挑眉毛,刚要说话,精舍里忽然爆发了一声狼嚎般的凄厉惨叫。

“严世藩,你个畜生,我跟你拼了!”

曾造办不要命的扑上去,将坐在地上的严世藩扑倒在地,连打带咬,势如疯虎。

事出仓促,从没人想过有人敢当着嘉靖的面互殴,锦衣卫们都看向陆炳,等着他的指令。

陆炳也惊呆了,如果曾造办是冲向嘉靖的,那此时早就被一刀两断了,可他和严世藩的战场距离嘉靖还很远,并不威胁到嘉靖。

所以陆炳就看向嘉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嘉靖也像是被这突发事件惊呆了一样,睁着眼,张着嘴,迟迟没有说话。

严世藩年轻力壮,曾造办压制不住,几次被严世藩挣脱起来。可惜严世藩没有腿,所以挣脱开后也只是坐起来而已。

既无法逃脱,也难以反击,在短暂的命令空白期中,人们就这样看着严世藩被扑倒,坐起来,再被扑倒,再坐起来……

最终是同样惊呆了的严嵩大吼一声 “大胆,万岁驾前,竟敢如此行凶,反了不成?”

嘉靖这才回过神来,点点头,陆炳一挥手,几个锦衣卫上前将两人分开。

此时严世藩满脸是血,曾造办又扭伤了脚,被锦衣卫架着,兀自哭喊着要往前扑。

萧风咳嗽一声,躬身道 “师兄,曾造办和王珏虽为师徒,情同父子。

王珏遭遇如此之惨,曾造办惨痛之下,君前失仪,请师兄网开一面,入世观不能缺了曾造办啊。”

严嵩双目喷火 “什么?君前失仪?这叫君前失仪吗?这是驾前行凶,罪大恶极!”

萧风摇头道 “严世藩也还手了,你看曾造办的脸上也肿了,腿也瘸了。

若说驾前行凶,两人同罪,严大人何必要玉石俱焚呢?严老大人身上的事儿还多着呢,别再加码了吧。”

严嵩还要再说,嘉靖淡淡地开口道 “曾造办君前失仪,念其心内惨痛,事出有因,着褫夺曾造办在工部所领致休俸禄,以儆效尤。”

众人心中暗想,对别人来说,丢了工部的退休金是很悲痛的,对曾造办,实在不算个屁事。

人家现在在入世观打工,老板是萧风和嘉靖,还能差了这点钱?

陆炳看着嘉靖 “万岁,以目前掌握的证据看,情况确实有巨大变化。

既然曾造办证明此玉佩为其徒弟所刻,工部诸位匠人也认同‘夏冬’二字为半年内所刻,则很有可能这块玉佩并非小冬之物。

应该是报案之前,至少是锦衣卫搜查之前才送到小冬箱子之内的。所以小冬说不识此物,也属正常。

只是此时王珏已死,此事细节已无法对证,只能猜测而已。”

严世藩心里明明知道绝不会是这样的,可他又实在想不明白,那玉佩上的文字,何以匠人们都认定是半年内新刻的呢?

萧风不可能收买整个工部巧匠堂里的人,就是他有钱有势,工部毕竟还在赵文华的掌控之下,绝不可能!

所以匠人们说的应该是真的,可若是如此,小冬为啥会有一块半年前才刻好字的玉佩呢?

难道就是知道有人要告发她,所以她故意准备一块玉佩来配合一下吗?这也太荒谬了吧!

站在别人的角度,要告发小冬的事儿,按道理只有自己才会提前知道,只有自己才会让如玉准备这个道具。

根据推理学原理,当一切可能性都排除后,剩下的可能性哪怕再不可能,也仍然是真相!

所以,真相又是……我梦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