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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风 第四百零五章 暗线串珠

嘉靖觉得师弟有点危言耸听了。

我老朱家家大业大,虽然是吃饭的有点多,但堂堂大明,养一家人,也不至于就吃不起吧。

当然,嘉靖其实对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天天吃自己的白食,也是有些反感的。

但这是祖宗之法,吃的又是国库,不是自己的內帑,不影响自己修仙的事儿,都不是大事儿。

“师弟,宗室之法,不可轻动,而且此事不是什么大事儿,何以会关乎国运呢?”

萧风笑道 “师兄,宗室是否影响国运,其实只看两件事就可以了。

第一件 朝廷是否允许宗室做事,如果允许,那么宗室多了并不是坏事,还能帮朝廷一把。

但若是不允许,那么宗室越多,朝廷的负担就越重,到最后不堪重负,国运就被拖垮了。

第二件 宗室的子孙是否永远可以吃朝廷的俸禄,如果是,那么宗室会无限制地扩大。

但若是对吃朝廷俸禄的人数和代数有限制,宗室的规模就会有所收敛,国家也就可以承受。”

嘉靖脑子里消化着萧风的话,慢吞吞地提出自己的质疑。

“师弟,第一件事,宗室不可干政,不可务农经商,这是祖宗成法,需要慎重。

你且说说第二件事,对于大明这么大的天下来说,朱家宗室,真的就能吃到影响国运吗?”

萧风想了想,指着放在桌子上的围棋说道 “师兄啊,我这段时间,略有微功,师兄赏我点东西吧。”

嘉靖看了他一眼,心说你真不要脸,我都给你夫人封诰命了!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看上了什么宝贝,我知道你是不缺钱的,这副围棋你要喜欢,拿去就是了。”

萧风笑了笑 “师兄,我想要个细水长流的赏法。这副围棋的棋盘,一共是三百二十四个格子。

师兄每天赏一格,第一天的一格赏我一文钱,第二天的一格赏我两文钱,第三天的一格赏我四文钱。

每天赏我的钱,是前一天的两倍即可,赏完这三百二十四个格子,这辈子不管我再立什么功,都不用赏我了,俸禄我也不要了。”

嘉靖数学不太好,对这个问题也没什么概念,粗略地想了一下,忍不住笑了。

“师弟这方法有趣,我答应了。不过你那么大个府邸,靠一天几文钱,不会饿饭的吗?

师兄我不忍心让你家的一帮女子跟着你饿饭,我看还是直接赏你几千两银子更好吧。”

萧风微笑道 “师兄还是仔细算一算,再考虑答不答应我吧。”

嘉靖见萧风说得认真,他又不是真的不会算。哪有修道之人不会算数的呢,只是用的办法巧还是笨罢了。

他不知道公式,用的就是笨办法。让黄锦拿来纸笔,一条条地列下来。

第一天是一文钱,第二天是两文钱……第十天是五百一十二文,没什么难度嘛!

第十五天,是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文,嗯,也不过区区十六两银子而已,洒洒水啦!

第二十天,是五十二万四千八百八十八文,五百多两银子,不算多,不算多,朕现在很有钱!

第二十五天,是……一千六百七十七万七千二百一十六文……一万六千多两?不会吧,肉疼肉疼!

第三十天,是……去你吗的多少文,写不下了!五十多万两!內帑都给你要不要?

第三十五天,是……一千七百万两!你是要朕的国库吗?

第四十天,是五万万两白银,钱嘛只是个数字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第五十天,是五千万万两白银,哈哈哈哈哈哈,你他妈的还想要赏到第三百二十四天,你还是人吗?

来人啊!萧风要造反了!他诈骗我,他诈骗我啊!

嘉靖扔下一大堆的纸,坐在蒲团上喘着粗气,感觉灵魂被掏空。君无戏言啊……

“适才相戏耳,师弟,你想说的道理,师兄似乎是明白了!”

萧风苦笑道 “师兄啊,宗室繁衍虽无这般夸张,但你看如今这些宗室,哪个不是三五个儿子起步?

五子又五子,四代六百二十五人,就算第一代已经去世,也不过少了一个人而已,这般下去,如何得了?”

嘉靖还停留在被棋盘支配的恐惧中,生怕萧风忽然改变主意揪住君无戏言不放。

那时自己就只能干掉师弟了!因为实在给不起啊!可自己还想修仙呢啊!

“可师弟啊,难道朕还能下旨,不让宗室生孩子不成?

朕管天管地,也管不到两口子的被窝里吧!这事儿也是能限制的吗?”

萧风暧昧地笑了笑 “师兄,这个不必管。你首先要弄清楚,宗室为何要生这么多的孩子。”

嘉靖眉毛挑了挑 “多子多福,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啊!”

萧风摇摇头 “师兄,老百姓多生几个孩子,一来是因为孩子夭折率太高了,怕养不大。

二来是大明重农,百姓想要生活好,干活的就得多,所以愿意多生几个孩子。

可宗室的生活条件好,孩子夭折率不算高,他们又不需要干活来改善家里的生活,为何要生那么多呢?”

嘉靖从没有深入地想过这个问题,多生儿子是约定俗称的好事儿,这么仔细一掰扯,还真有点迷糊。

“以师弟之见,是什么原因呢?”

“师兄,因为朝廷给宗室的钱粮,是按人头算的!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份钱粮!

而且就算是最低一等的奉国中尉,每年二百石的钱粮,也比朝廷正五品官员的俸禄还要高啊!

国家给养着孩子,多生多赚,这样的情形之下,宗室要不拼命的生孩子才是怪事呢!”

嘉靖皱着眉头想了想,确实如此,这种好事儿,谁赶上谁也不能放过啊!

“那依师弟之意,该当如何呢?”

萧风阴险地说 “师兄,改按人头为按分支。不管生了多少个孩子,一支宗族,只给固定的钱粮。

人少,就吃得好,人多,就吃得差,这样一来,他们自己就不想生那么多了。”

嘉靖看着师弟,这主意是真缺德啊,难怪那些宗室会上书骂你。那些个之前拼命生的,以后肯定恨不得把小兄弟勒起来。

“另外,亲戚也没有这么个认法。要是可以无限制地往上认亲戚,大明子民可都是炎黄子孙,谁跟谁还没点亲戚呢。

圣人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而且民间认亲,也都是在五服之内,哪有五代之外还认亲的呢?

咱们大明朝,就是有人犯了大逆不道的罪,要株连三族,也没有往上往下追五代的吧!

所以我觉得,差不多得了,师兄你管五服之内的亲戚吃喝就很尊重祖宗血脉了。”

嘉靖叹了口气,跟师弟说了几句朝堂上不方便说的心里话。

“师弟啊,其实不是朝廷愿意养着宗室。不养着他们,就得允许他们做事,自己养活自己。

可他们都姓朱,都有天家血脉,万一从政掌权,就会生出许多妄念来。

而像白莲教这些别有用心之徒,也会借着他们的血脉来做文章。所以朝廷是花钱图个安心罢了。”

萧风深施一礼 “师兄,我正要说此事。宗室既是天家血脉,那必然是天资聪颖过人的。”

此处嘉靖露出微笑,表示你说得很对,老朱家的基因就是好。

“如今宗人府记录在册的宗室人员,就有五万人之多,这五万人中,优秀人才有多少?

这些人才不能发挥才干,只能躲在高墙里生孩子,对朝廷是多大的浪费啊!”

嘉靖轻轻摇头 “可若让他们掌权,或是带兵,又是万万不能的,我也得为江山和子孙考量。”

萧风知道,这一条心事,是任何帝王都不能释怀的,硬要扳过来,还不是时候。

“师兄,宗室越来越多,朝廷却不敢用,只能养着,这就是个隐含的炸药桶!

于国于民于万岁,都是巨大的隐患啊。那就只能想办法减少宗室的人数,控制宗室的规模。”

嘉靖微微点头 “不过宗室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几日,各地宗室已经要求派代表进京面圣了。”

萧风笑了笑 “那就让他们来进京面圣好了,宗室制度要变革,还是以理服人的好,直接动手不好,毕竟是一家人嘛。”

嘉靖看了看师弟,嘴角微微挑起,师弟啊,有你在,别的不敢保证,以理服人这事儿,靠谱!

第二天,圣旨颁布,各地宗室,以王爷为代表的,上朝面圣,商讨宗室制度!

各地宗室顿时都沸腾了,纷纷给进京面圣的王爷们打气,希望他们能守护住老朱家人的饭碗。

当年祖宗开局可就是一个碗啊,咱们子孙不能被人把这个碗给砸了!这是咱们取之不尽的神碗啊!

王爷们也都意气风发地表示,放心,万岁跟咱们是一家人,萧风不过是个外人。

别的不说,咱们的祖宗也是万岁的祖宗,万岁能不听祖宗的话,而听萧风的话吗?萧风又不是祖宗!

就在王爷们纷纷出发,奉旨进京时,苗疆的车队终于回到了苗疆。

此时苗疆的三巨头,大土司、大祭司、大萧芹,都在静待佳音。

萧家母族在苗疆影响力很大,萧芹身为白莲教的头,又是萧家一族目前唯一的男丁,在苗疆地位举足轻重。

萧风当然也是,但又没来过苗疆走亲戚,连族谱上之前都没有他,只记载到他爹。

在苗疆三巨头身边,是乌斯藏派来的铁棒喇嘛罗布桑,和俺答汗派来的特使成格尔。

萧芹对这两个使者,其实不是特别满意。

因为铁棒喇嘛在乌斯藏是负责掌管戒律的,手里的铁棒代表的是威严和戒律,是喇嘛们修行时的巡查官。

他们手里提着铁棒法杖,发现不守规矩的僧人,是可以进行纠正和惩罚的,必要时候,还可以当头棒喝。

想想这么个大铁棒,当头棒喝下去,只怕被棒喝的僧人都没机会精神开悟,而直接会被物理开窍。

因此能当上铁棒喇嘛的,基本都是属于刚直不阿,多少有点海瑞气质的一根筋,绝非善于审时度势的人。

乌斯藏派了这么个使者来,其实表达的态度就是 我们要听真话,这个使者你们是腐蚀不了的。

而俺答汗派来成格尔,则更有些耐人寻味。

成格尔是俺答汗的贴身护卫,心腹中的心腹,萧芹也是十分熟悉的,按理说对萧芹是个不错的人选。

但萧芹清楚,成格尔就是俺答汗的一把刀,而刀是做不了主的。

俺答汗派一个做不了主的人当使者,本身就有敷衍之意。这个使者的人选,是他同时对两方面的表态。

派出使者是俺答汗在敲打大明 别以为互市了,就可以忽视了,还有人惦记着拉我入伙呢,你们得对我好点。

派成格尔当使者,则是在告诉萧芹 我觉得你没啥戏了,给你个面子,但你心里有点数,鞑靼人暂时不想跟你搅合了。

虽然不满意,但萧芹表面上一点都不漏出来,因为他在施展的是“暗线串珠”之法。

这是一个古老的骗局,起源已不可靠。最著名的案例,是一个富商救儿子的故事。

一个富商儿子被当地最大的匪帮给绑了票,要十万两银子赎身。可山寨不知道,这个富商生意失败,已经没钱了。

富商知道自己就是告诉匪帮实话,也于事无补。山寨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怒之下没准直接就撕票了。

于是富商开始了自己的骚操作,他破产的事儿暂时还没有曝光,连匪帮都不知道,别人知道的就更少。

富商跑到当地知县家里,为儿子求亲,想娶知县大人的千金。知县不太愿意,毕竟官家小姐,嫁给一个商人儿子,有点低配了。

但富商拿出一张股权书,上面盖着江南丝绸商会的大印,证明自己儿子是江南丝绸商会的股东,马上就要在本地开大型绸缎庄。

同时富商悄悄告诉知县,儿子还有一个身份,是本地最大匪帮头领的干儿子。如果儿子成了知县的女婿,山寨头领以后肯定会给面子,不劫掠本地人。

当时当地的匪帮猖獗,朝廷难以剿灭,只能默认其存在。故而知县也成天提心吊胆,担心辖区出事儿。

而江南丝绸商会,当时是全国出名的商会,里面的股东非富即贵,能成为商会的股东,说明这小子很有前途。

所以知县动心了,同意了,和富商交换了庚帖,让他做正式提亲下聘的准备,同时告诉他,绸缎庄开起来时,就是成婚之日。

这也是一种防备,话可以随便说,但大型绸缎庄开起来,那可是真金白银的投入,做不了假的。

富商紧接着跑到江南,找到了丝绸商会的会长,表示自己要入股十万两银子,在老家开大型绸缎庄。

但银子现在还在其他生意上压着,希望商会能先给发上一批绸缎,把绸缎庄开起来。

商会会长自然不肯,表示入股发货都是先钱后货。但富商表示,这股份其实是给儿子买的。

儿子不但是知县大人的乘龙快婿,还是当地最大山寨头的义子。他这次入股,是要在老家县城开大型的绸缎庄。

说着,富商拿出了知县小姐的庚帖,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商会会长动心了。

经商,尤其是丝绸生意,最需要黑白两道的照顾。如果有本地知县的帮忙,加上当地山寨的保护,那绸缎庄必然一本万利。

于是商会会长破例,同意先给发货。当然他也留了心眼,和富商签署了正式的入股合同,同时约定,如果半年后未能交钱入股,则货和卖的钱都要收回来。

丝绸是丢不了的,商会会派人押送货物过去,还会派伙计在绸缎庄监控,所以即使被骗,实际上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富商拿着入股书和绸缎发货单,以及知县千金的庚帖,通过中间人,见到了匪帮的老大,给他看了这些东西。

我儿子是江南丝绸商会的股东,是本地知县的乘龙快婿,现在被你抓了,我无话可说。

但家里的钱都压在绸缎生意上了,一时难以筹措。愿让我儿子磕头认你当义父,以后好好孝敬你!

匪帮老大本以为自己绑的只是个富商的儿子,所以狮子大开口,却不料此人竟有如此背景。

匪帮和朝廷之间也是有默契底线的,事做得太大了,搞不好会引来朝廷的严打。江南丝绸商会背景不小,何况还是知县的女婿。

这样的双重身份,真要杀了,麻烦也会很大。何况匪帮到底不是什么好生意,能做到哪天也不知道。

他现在没银子,杀了也是没银子,还不如给自己留条后路,结个善缘,没准以后能用得上呢。

于是匪帮老大开香堂,斩鸡头,喝血酒,富商的儿子三拜九叩,发誓以后会孝敬干爹,否则天打雷劈。

匪帮老大十分高兴,打开小金库,送了干儿子不少银子当见面礼。富商用这笔银子租了铺子,摆放了江南绸缎庄发过来的丝绸,开始做生意。

生意开张当天,富商给知县下了聘书,儿子就把知县的女儿娶回来了。在知县和匪帮老大的帮衬下,绸缎庄生意火爆,很快就赚够了银子,缴了入股商会的钱。

这就是暗线串珠,手里空空如也,却架势十足,指东打西,借力打力,成就大业。

萧芹就像那个富商一样,原本手里资本雄厚,现在和萧风做了两年生意,亏得一塌糊涂,就剩了个空架子。

所以他必须利用别人还不知道白莲教已经实力大减的时间差,完成这个高难度的骚操作。

苗疆车队是在半路上发生的事儿,京城里不知道。严世藩那里断了腿,乱作一团,没空经常给他更新消息,连出使结果也还在路上。

因此萧芹和别人一样,满怀期待地等着柯子凡胜利归来,哪怕只完成四个条件中的两个,他也有底气告诉乌斯藏和俺答汗。

老子是知县大人的女婿!跟着我干,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