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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归 第八十二章 当年

【第八十二章-当年】初恋的回忆

假山后是一处杂草荒丘,来人显然对这周遭事物极熟悉,手只轻轻一旋,地面便悄无声息裂开一道口子,宛若一只漆黑而又空洞的眼,默默注视着这世间。

两人一前一后鱼贯而入,机关旋即关合,没有留下一丝缝隙。

地道是幽暗而又潮湿的,曲曲折折走过挺长一段,方才有一丝丝亮光出现,再拐一个弯,便到了一处暗室,不大,只能容纳一张床一张桌,四周墙壁镶嵌着夜明珠,顶替了蜡烛的作用。

“你便在此先疗伤吧。”那人道,“后续的药物,我会差人送来。”

蝠坐在床边,佝偻着身形,像是依旧直不起腰 “你就给我这处破烂的暗室?”

“你说的,安全最重要,不是吗?”那人轻嗤一笑,“在墓穴中住了不知多少年,现在又嫌弃起暗室来,你究竟是当真觉得这房子破,还是想住在上头,好趁机去杀了陆明玉?”

蝠僵硬的手微微颤了颤,后又漫不经心道 “我为何要杀他。”

“承认吧,你想杀了他。”那人道,“陆明玉啊,姓陆,陆家人。”

蝠沉默了片刻,而后粗声粗气道 “陆家人又怎么样?”

“陆家人又怎么样?”那人重复了一遍,语调上扬,像是在讥讽他,“可别忘了,你变成现在这样,到底是谁害的。”

蝠像是被戳中痛脚,一跃而起抓住他的衣襟,被强迫伸展开的骨节发出声响,剧痛和愤怒令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她不是陆家人,也并未害我,我,我喜欢现在这样!”

那人看着他,眼里是轻蔑的笑意。

许久之后,蝠松开手,有些颓然而又沮丧地坐在了椅子上。

她是陆家人。

是嫁到陆家的人。

长眠在冥月墓中,恍然已记不清有多少年,如同梦一般。

“先好好养伤吧,你这回找到的宿主极好,别浪费了。”那人拍拍他的肩膀,“切记没有我的允许,不可随意出这暗室。”

蝠心不在焉道 “好。”

那人转身离开,在出花园时,特意拍了拍身上那淡到几乎看不见的薄土,可见平日里做事也极谨慎。

一群丫鬟端着清洗过的衣裳过来,见着他后纷纷行礼 “少爷。”

那人点点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客院中,叶瑾点燃艾草,将针灸用的银针全部熏了一遍。

陆追趴在床上,眉头微微皱着,让他将银针一根一根慢慢推入体内,额上也沁出一层冷汗。

阿六蹲在一边,关切道 “疼吗?”

陆追无力耷拉着眼皮,很想将这傻儿子揍一顿。

阿六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同情,但依旧不忘问一句 “我娘到底在哪啊?”

叶瑾 “……”

陆追提气伸出手,扯住他的一边脸颊,拧。

阿六咻咻倒吸冷气,委屈道 “我是在关心爹。”毕竟这种时候就应当美人在侧,一来照顾,二来心疼,哪有孤零零一个人疗伤的道理,要双修都不晓得要找谁。

虽然自己也不是很懂什么叫双修,但小话本里都这么写,像是能包治百病。

陆追脑袋略晕,索性挥手将他打发出房门。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叶瑾从他后背拔出一根银针,便见上头果然缠着蛛丝粗细的蛊虫,于是拿给他看。

陆追问 “这是何物?”

“普通的蚕血虫,取出来就没事了,不过看颜色已经在你体内至少蛰伏了十年。”陆追将银针丢进药酒中,“二当家究竟是从哪里染得这么多巫蛊毒物?”

“小时候鬼姑姑拿我当成药炉,只要不死便成。”陆追道,“十□□岁时回了一趟冥月墓,谁知又被她抓住,关在百虫牢中整整两个月。”

叶瑾疑惑道 “萧澜呢?他不管你?”

陆追将下巴抵在手背上,想了一会,道 “他失忆了。”

叶瑾 “……”

“其实直到现在,他也没完全想起来,鬼姑姑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想让他忘了我,甚至想让他杀了我。”陆追道,“不过幸好他虽中蛊,却还勉强留有几分模糊回忆,在洄霜城中时,也是他在一直保护我。”

叶瑾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又拽出来一条蛊虫。

陆追索性闭上眼睛。

瘆得慌。

“洄霜城内的事情,我也依稀有耳闻。”叶瑾道,“那冥月墓中的珍宝,当真如此有吸引力?”

“没人知道冥月墓中究竟有什么。”陆追道,“可正因为如此,才更能令人疯狂。想要金银的,便幻想里头珠宝遍地,想要美人的,就想着里头是狐仙妖姬,想要权力的,说不定还会想那里是龙脉所在。故而整日沉迷不可自拔,直到将自己彻底变成疯子。”

叶瑾问 “你也不知道?”

陆追摇头 “不止是我,萧澜,甚至是鬼姑姑,都不知道。想要彻底探清秘密,只怕非要红莲盏不可。”

叶瑾道 “原来传闻都是真的啊。”

陆追笑笑 “否则呢,若不是为了找回红莲盏,我也不会离开山海居。”

叶瑾继续帮他施针 “不离开山海居,岂不是就见不着心上人了?”

“自然不是。”陆追继续闭着眼睛,语速挺慢,“我不离开山海居,他亦不准离开山海居。”绑了成亲而后霸王硬上弓,否则如何对得起在朝暮崖时那几年的土匪名号。

叶瑾由衷点头称赞 “干得好!”

两人在屋内一待便是数个时辰,陆追醒醒睡睡,也不知重复了多少回。那银针针尖淬有药物,入体之后酥酥|麻麻,脑袋昏沉而又飘忽,不过却并不难受,随着银针被根根拔出,反而有一种奇妙的放松感。

叶瑾往他后背仔细涂了一层药膏,方才收拾好药箱,轻轻掩上门退了出去。

“怎么样?”外头守着的人都迎上来。

叶瑾做了个小声的手势,道 “睡着了,没事。”

陆无名道 “那毒蛊……”

“前辈放心吧,就如我先前所言,醒了反而是好事。虽说人会遭点罪,却挺容易就能将蛊毒去除。”叶瑾道,“约莫天黑才会醒,醒来就会轻松许多。”

陆无名喜道 “多谢谷主。”

“凤鸣山庄这头呢,”叶瑾问,“怎么样了?”

陆无名道 “邱子辰一直未醒,中午吃饭时问过邱老夫人那批珠宝的来历,说都是这些年来经商换回,要么就是其余门派相赠,倘若要细说到某一件,要查过账目才知道。”

“谁负责山庄内的账目?”叶瑾又问,“邱子风还是邱子熙

“兄弟二人都有,甚至邱子辰虽浪荡不羁了些,却也管过一段时间的藏宝库。”陆无名道,“为免打草惊蛇,我并未细问。”

“藏宝库啊。”叶瑾若有所思。

陆无名道 “可要夜探查账?”

叶瑾点头 “也成。”至少能弄清楚,那冥月墓中的墓葬到底是经由谁手到的凤鸣山庄。

下人匆匆来请,说大少爷像是要醒,老夫人邀叶谷主快些过去。

要醒?叶瑾吃惊,昨日的药量即便是绝世高手,也能放倒至少两天,不该啊。

“是真的。”下人看似极其着急。

叶瑾拍拍脑门,急匆匆跟了过去。

阿六小跑在他身后保护,心里感慨做个大夫也不容易,病人还能休息,这神医看完一个接一人,却是连口水都喝不着。

邱子辰院内护院拿着长刀与铁网,如临大敌。推门进了卧房,邱老夫人与其余两位少爷都在,亦是一脸慌张之相。

“怎么了?”叶瑾问。

“神医可算是来了。”邱子熙急道,“大哥像是要醒了。”

叶瑾掀开邱子辰的眼皮,还未来得及细看,对方却猛然睁圆了双目。

这情形着实有些吓人,即便是见过大风大浪如叶瑾,也惊得心跳一窒。

邱子辰怒吼一声,发力直挺挺坐了起来。

邱子熙赶忙上前拉开叶瑾,邱子风亦将邱老夫人护在身后。叶瑾惊魂未定,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再看邱子辰,却又已经重新晕厥了过去。

……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啊。”邱老夫人拍着胸口,问叶瑾,“谷主,这……”

那邱子辰直挺挺躺着,动也不动。叶瑾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已经恢复了先前的脉相,方才的事情若非亲眼所见,简直像是从未发生过。

叶瑾微微皱眉,目光不经意落在床前踏凳上,却见那里摆着的鞋靴边上沾了霉斑与泥土,像是去过某处阴暗之地。

邱老夫人道 “可要将子辰再关入水牢?”

叶瑾摇头 “不用。”

邱老夫人为难 “可……”像这样再醒个几回,再大开杀戒要如何?

叶瑾捏开他的嘴唇,往里顶了一粒药丸进去,吩咐床边务必要十二个时辰有人守着,不可懈怠。

邱老夫人虽说心里依旧担忧,却也只能答应,令邱子风抽调了三十护院,轮班守在榻前。

这一番诊看下来,出门才发现天色已经变暗。叶瑾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又去找陆无名商议夜探之事。心想先前在日月山庄的时候,是嫌日子过得无聊,离开家后倒是不无聊了,可也着实累得慌。

也不知那个谁,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那个,谁。

不熟。

而陆追此时已经醒了过来,果真周身爽利,宛若大病初愈,

其实也的确算是大病初愈。

叶瑾按住他的肩膀 “不准下床。”

陆追调侃 “这是要坐月子不成。”

陆无名在旁险些被水呛到,胡言乱语。

“你现在觉得舒服,是因为先前都太不舒服。”叶瑾盘起一条腿坐在床边,“可同常人比起来,也依旧是个病人,躺好。”

陆追道 “我听爹说,谷主去替邱子辰看诊了?”

叶瑾点点头,将今日在卧房内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鞋上沾着青苔泥土,会不会是地牢中的?”阿六插嘴。

叶瑾摇头 “他是被赤脚带出来的,我不会记错。”

“见鬼了。”阿六嘀咕,“难不成昨晚他出去了不成。”

“所以我让邱老夫人加强了守卫。”叶瑾道,“他中的蛊毒着实奇怪,我先前从未见过。”

陆追单手撑着腮帮子 “谷主都没见过,那就当真麻烦了。”

叶瑾随口道 “二当家身上的蛊,估摸也有我没见过的。”

陆追哭笑不得 “哪有这样的大夫。”

陆无名 “……”

叶瑾道 “咳。”

叶瑾转移话题 “前辈打算何时前去藏宝库?”

陆无名道 “子时。”

叶瑾与陆追齐齐道 “我也去。”

陆无名沉声道 “胡闹!”

长辈的威严,此时还是能拿来用一用的。

小崽子一双,胆还挺大。

是夜无风无月,天地间皆漆黑一片。

阿六感慨 “真是个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陆追 “……”

叶瑾眼神颇为同情,你这儿子像是的确有些傻。

陆无名身穿黑色夜行服,几乎与夜融为一体。

而与此同时,萧澜刚调息完毕,睁眼长长出了一口气。

脖颈处隐隐发烫,连血液都被灼得沸腾起来。

他下床扣上门锁,背靠着门板拧着眉,不懂究竟出了什么事,不过却并不惊慌,此情此景,先前像是已经发生过一次,只是想不起来究竟是何时而已。

外头的风又大了些,呜呜咽咽,一听便可穿心刺骨。

那一定是极舒服的。

萧澜身体燥热,咬牙忍住内心的冲动,不去想那冰冷的寒风,竭力想维持住理智。

房内漆黑一片,铜镜翻扣在桌上,他看不到自己脖颈处的纹身已缓缓浮现,是妖冶的花,却更似一把刀,在时空与时空之间强硬而又蛮狠地□□去,将厚重的隔膜割开一道缝隙,让光与亮透了进来,照亮原本混沌的世界。

那是他的小明玉。

萧澜额上暴起青筋,握着拳头坐在地上。

客栈门外就是冥月墓的人,他必须保持绝对的安静。

那些漂浮于记忆长河的碎片被重新聚集,明亮而又轻盈地浮动在漩涡最中心,凝结成网,交织成心。

陆追道 “我回来了。”

那是一个开满花的夏季。

陆追继续道 “我说过,要将你带出冥月墓,这里不是好地方。”

那是自己与他的少年时期。

儿时分别的承诺,只是匆匆一瞬,自己也没有当过真,可是他却记住了。

要救自己出冥月墓。

哪里用救呢?萧澜想,自己是墓里的少主人,想要走,还有谁敢拦着不成。

可话虽如此,看到儿时的玩伴重新出现,萧澜心里依旧是欣喜若狂的。他本想在不远处的小村庄替他安排好住处,陆追却说要回冥月墓。

“不准。”萧澜拉着他坐下,“姑姑不喜欢你,她会杀了你的。”

陆追瞥他一眼 “你就不会把我藏起来?”

“我要藏啊,”萧澜好笑,“我这不正在和你商议,那小村子僻静得很,你定然会喜欢的。”

陆追道 “可我想住在冥月墓。”

萧澜深深叹气,颇为老成。

陆追却极坚持。

萧澜只好答应下来,替他在红莲大殿安排了住处。幸好那里原本就空旷,又处于墓穴出入口,倒也没人发现。

那是一段极快活的日子。

从玩伴到知交,再到情愫暗生,海誓山盟。年少时总是冲动的,可感情却是极珍贵的,剔透而又玲珑,像眼睛,也像心。

直到很久之后,萧澜才明白,那黑漆漆的红莲大殿有什么好,不见天日,空旷寂静。他说喜欢,他愿一住就是两三年,只是因为自己不肯走,不肯陪他去外头住。

怎么会有这么安静而又美好的人呢。看着身边沉睡的陆追,萧澜经常会想,指尖缓缓滑过那白皙的脸颊,触感柔软,锦缎一般。

第一次亲吻,是在开满红色小花的偏殿里,那是一个安静的夜晚,天上闪烁着星星,河中倒映着人影。

陆追笑 “该回去了。”

萧澜在月光下看着他,眼底有什么被点燃。

陆追替他擦擦汗 “走吧。”

萧澜怀中抱着一大堆采来的蒲包草,也不知这东西究竟有哪里好,但是既然他喜欢,就老老实实抱着,一路回了红莲大殿。

陆追伸手 “给我。”

“湿乎乎的,给你做什么。”萧澜找了个花瓶,将那野草插了进去,“喏,高兴了?”

陆追道 “嗯。”

萧澜笑着摇摇头,自己将手洗干净 “想不想吃点心?我去拿些过来。”

陆追趴在桌子上,懒洋洋打了个呵欠。

萧澜拉着椅子坐在身边,恶作剧将手指探进他嘴里。

陆追顺势咬住。

萧澜道 “小狗。”

陆追道 “嗯。”

萧澜将手指轻轻抽出来,有一圈牙印,半分水光。

暧昧不明的,缱绻温柔的。

或许是无意,又或许是暗示,萧澜更愿意相信那是后者。

陆追依旧趴着看他,眼眸中落满方才的星辉,尚未散去,永远也不会散去。

是世间最好看的眼睛,也是世间最好看的人。

心里躁动难安,是少年的懵懂情感,一生的牵挂羁绊。

萧澜猛然将他拉到自己怀中。

陆追与他对视,眼角泛着红。

那眼神太软太美,也太无邪澄澈。萧澜哑声道 “闭上眼睛。”

陆追摇头。

萧澜单手遮住他的双目,低头亲了下去。

陆追双手环住他的腰,睫毛颤动。两人的呼吸湿热交融在一起,撩起平日里不知隐藏在何处的情愫,于是不自觉便将手收得更紧。

初次亲吻,本该是谨慎而又充满忐忑的。两人却像是痴缠多日的恋人,没有任何试探与拘束,舌尖相互缠绕吮吸,直到最后气喘吁吁,方才恋恋不舍放开彼此。

萧澜捧着他的脸颊,又小心翼翼印下一个吻。

陆追耳根滚烫。

后知后觉的脸红似乎来得有些晚,他将头埋在对方肩头,半天没说话。

萧澜问 “你在笑啊?”

陆追闷声闷气道 “没有。”

萧澜无声咧着嘴 “哦。”

陆追道 “你也不准笑。”

萧澜环紧那细韧的腰肢 “好。”

外头走廊突然传来走路声,萧澜睁开眼睛,从回忆中暂时醒了过来。

脚步声又渐渐远去,应当只是路过。

脖颈间的烫意不知何时已平复下来,萧澜伸手摸了摸那处肌肤,与平常并无两样。

可这回记忆却依旧残留,并未消失。

他重新闭起双目,想要再忆起更多先前的事情,却有人前来敲门。

“少主人。”弟子道,“姑姑请你过去一趟。”

“何事?”萧澜沉声问。

弟子道 “裘鹏跑了。”

萧澜起身拉开门。

弟子道 “不过又被抓回来了。”

萧澜一边走一边道 “你这说话大喘气的毛病,像是不会好了。”

弟子挠挠头,小跑跟上。

哦。

下回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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