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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归 第四十章 处

【第四十章-独处】山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阿六烧了满满几大桶水,将屋内熏得热气氤氲。

天边银月半缺,陆追趴在浴桶边沿,闭眼仔细听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由远及近,从模糊到清晰,一路吹落崖边的碎石,撕裂冬夜的空气,卷起枯黄的草茎,倾泻灌入院中,又呜咽着奔向山的另一头。

于是便又想起了在冥月墓中的那些日子。

没有风声,没有雨声,没有阳光,看不见月亮的每一次阴晴圆缺,也不知星辰如何起落闪烁。墓穴里永远都是阴暗的,寂静的,冰冷的,将夜明珠挡住后,就能永远陷入漆黑的夜。

一切都是那样死气沉沉,除了喜欢的人。哪怕是在最难熬的时刻,只要能被他握住手,就觉得总有一天,眼前所有苦难都会终结,然后两人重新寻一处村落,开始一段新的生活——能在阳光下有一座宅院,不需要很大,泛着书香墨香,院里种满各色兰花,最好还能再配一池锦鲤,一壶清茶。

如此也算不得贪心罢,老天爷应当不会太为难。陆追睫毛微微颤抖,上头挂着湿湿蒙蒙的水雾,嘴角扬着,像是在想极好极好的事情。

外头突然传来细细的脚步声。

陆追睁开眼睛。

“谁!”阿六警觉无比,他一直就坐在院中守着。陆追每次在药浴之前,都要服药散去全身内力,容不得外人打扰。

萧澜道 “我。”

“是你啊。”阿六松了口气,又坐回石凳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翻墙,还当是哪里来的小贼。”

“你爹呢?”萧澜问。

“在屋里,洗澡呢。”阿六道,“你见到冥月墓的人了?”

“嗯。”萧澜点头,走上台阶想要推门。

“喂喂!”阿六赶紧制止他,心说这人怎么回事,都说了我爹在沐浴还要往里闯。

萧澜道 “我不能进去?”

你当然不能进去啊。阿六又重复了一遍 “我爹在沐浴,没穿衣裳。”你懂的吧?

萧澜被噎了一下,他本想说大家都是男子,沐浴又如何。可话还没出口,却又想起了先前那些旖旎而又香|艳的梦境,与那双漆黑的,落满水雾的眼眸。

阿六道 “喂,你没事吧?”

萧澜回神 “没事。”

“不如你先来陪我坐坐?”阿六道,“顺便说说看,鬼姑姑那头怎么样了。”

萧澜被他踉跄拉下台阶,又回头看了眼。昏黄的烛火正透过窗纸,暖暖晕开满室光,像是一团轻软的棉絮,正温柔包裹着屋里头的人,美好静谧,晃晃悠悠。

陆追懒懒趴在桶沿上,眼底闪着细碎微光,听院中二人聊天,声音都被刻意压低过,像是生怕会打扰到自己。

“来了这么多人啊?”阿六诧异。

萧澜点头 “上上下下加起来,少说也有四五十名弟子,这还只是明处我看到的。”

“赶来过年不成。”阿六嘀咕完,又想起还当真快要过年了,于是继续问,“是为了红莲盏?”

“或许还有些别的目的吧,只是姑姑不肯说。”萧澜道。

“杀我爹?”阿六用嘴型问。

萧澜微微皱眉,未说话,却也没否认。

就知道,阿六怒而拍了下大腿,陶夫人真是说对了,就是个老妖婆,城外那阴阳怪气的裘鹏也要强过她。

阿六凑近他耳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问 “那你怎么想?”

萧澜道 “我不会伤他。”

阿六慌忙捂住他的嘴,你声音小些行不行,让我爹听见。

陆追“吱呀”一声打开屋门。他刚刚沐浴完,头发半潮散在肩头,只随意裹了件干净的白色长衫,整个人散着暖洋洋的气息——除了脸上那蜿蜒的伤疤,被热水一熏蒸,似乎更加鲜红刺目了起来。

阿六赶紧站起来想要扶他回房,萧澜却已经先一步进屋,还反手关上了门。

……

阿六背着手在院中沉思转圈。

情势不大妙啊。

因为这人不管怎么看,都很像是要同自己抢爹。

“也不怕着凉。”萧澜扶着他坐在床边,“伤势怎么样了?”

陆追道 “还在流血。”

你也知道还在流血。萧澜哭笑不得,幸好山上有药箱,于是又替他重新包扎好肩膀,顺道往脸上涂了一层薄薄的药膏 “疼吗?”

陆追道 “有些痒,这是什么?”

萧澜道 “从姑姑那里带来的。”

“鬼姑姑要杀我,你还敢给我用冥月墓的药。”陆追嘴上虽说,却也没闪躲,坐得还挺乖。

“放心吧,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萧澜道,“好了。”

陆追问 “事情怎么样?”

“姑姑铁了心要拿到红莲盏,”萧澜道,“除此之外,她的目标应该还有我娘。”

“那我呢?”陆追问。

萧澜敲了敲他的脑袋 “你说呢?”

陆追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那你呢?”

萧澜道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你。”

陆追问 “为何?”

萧澜道 “这还能有为何?”

陆追往床里挪了挪 “鬼姑姑都同你说了些什么?关于我。”

萧澜道 “真想听?”

陆追点头。

萧澜道 “可我不想说。”

陆追疑惑,看着他没说话。

“我不是想瞒你。”萧澜道,“姑姑要杀你,这是摆在台面上的事情,没什么好否认。只是她今日说的另一些话,我不会信,你也不必听,徒增烦恼罢了。”

陆追道 “喏,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会信。”

萧澜点头。

陆追又问 “那你还要回去吗?”

“自然要回去,我明早就会离开。”萧澜道,“有太多事情悬而未决,山下还是一团乱麻,我哪能待在这里躲清闲。不过只要有空,我就会来看你。”

陆追一抿嘴 “也好。”

“要睡吗?”萧澜替他将潮湿的头发擦干,“时间不早了。”

陆追往里挪了挪,空出一半床铺给他 “等你。”

萧澜本想说山上无人,他其实可以住李老瘸的房间,可看对方一双眼里跳着欢喜,也便跟着笑 “嗯。”

阿六坐在院中,眼睁睁看着萧澜从井里打上来冰冷的水,拎到了空房中像是要沐浴。

于是他好心道 “不如我替你烧热?”

“不必了,多谢。”萧澜摇头,解开腰带丢在一边。

阿六嘴角一抽,自己裹着袄子回去睡觉,一边走一边嘀咕,冷不冷啊。

萧澜仔仔细细将身上洗了两遍,方才回了卧房。

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让陆追感受到冥月墓的气息,那种死气沉沉,缓慢而又压抑的气氛,与此时此刻床上那个温暖而又高兴的人,像是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陆追靠在床头,正在打呵欠。

萧澜带着一丝寒气钻进被中,见他本能往里躲,便恶作剧地伸手,用冰冷的食指戳了下对方的腰。

“喂!”陆追想要闪开,却被他一把按回被窝。

“闹什么。”萧澜道,“头回见有人像你这样养伤,东跑西跑,生怕好得太快?”

陆追道 “嗯。”

萧澜无言替他掖好被角。

陆追侧首看他 “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什么?”萧澜单手撑着头。

陆追道 “其实在你下山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鬼姑姑八成会说许多关于我的事,真假不知,不过定然都不是什么好事。”

萧澜道 “嗯。”

“所以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快就回来。”陆追道,“至少回来之后,会对我有所防备。”

萧澜道 “我说了,不会。”

“原因呢?”陆追追问,“为什么不会?”

“你是什么样的,未来是什么样的,谁说了都不算。”萧澜道,“姑姑越想让你死,我就越觉得,被遗忘的那段过去一定很重要,不管是对你或是对我,都一样重要。”

陆追笑 “嗯。”

萧澜伸手,轻轻捂住他的眼睛 “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陆追问。

“别下山。”萧澜道,“还有,除了你的亲信,除了我,别再相信任何人。”

陆追闻言迟疑,若一直不下山,那自己除了阿六与他,能接触到的就只剩下李老瘸与……陶夫人。

萧澜道 “懂了?”

陆追点头。

几缕寒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床帘微微晃动,陆追打了个喷嚏,刚想拉高被褥,萧澜却侧身过来,将他拥入怀中——不忘小心翼翼避开伤处,如同遥远的多年前一样温柔。

陆追身体僵硬,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我做过很多个梦。”萧澜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梦到我过吗?”

陆追却没回答。

过了很久,他才道 “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萧澜稍微松开一些。

陆追道 “后悔方才答应你,不问山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澜笑笑 “后悔也晚了。”

“那不管,”陆追道,“我准备言而无信一回。”

萧澜心里叹气。

“所以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从下山到现在这段时间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陆追坐起来,“否则何至于回来之后……”

“回来之后如何?”萧澜问。

陆追皱眉 “回来之后,你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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