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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全食美小说 第118章 毒草

双方约在一座茶馆,师雁行第一次同时带了胡三娘子和李金梅两个人,仅留姚芳看家。

倒不怕王江会暴起伤人,只是很多时候,谈判时的气势和排场也很重要。

王江倒没整什么幺蛾子,甚至主动要了茶点,直接问她有什么打算。

反正前面大家就差没打在一起了,这会儿场面话说得再动听也无用,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简单来说,就是大家各展所长,组成一座全新的代表五公县的美食城,这样可以分摊风险,降低成本……”

师雁行给出的方案很简单,但是可操作性很强,就是后世常见的综合性美食城。

王江认真听完,隐约品到一点滋味,言简意赅道:“就是合而为一,几个人凑在一处开饭馆?”

好像有点道理,可是又觉得有些不靠谱。

师雁行笑道:“是也不是,如果单纯只是一群人凑在一起开饭馆并没有什么意义,我们要做的是扬长避短,譬如那家的茶点好,便主推茶点;这家的红案好,便主攻红案……”

如果单门独户开饭馆,就必须样样精通,可如果综合起来,大家群策群力,那么就可以只做自己专精的,其他短板由伙伴来补足,呈现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这样食客只要进了那座美食城,就绝不会空手而回,最后转来转去,银子还是落到他们这些商户手里,总比在外面单打独斗强的多。

王江陷入沉思,脑海中飞快盘算着此举利弊。

听上去好像确实有些道理,可若真做起来……能行吗?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不然他跟二弟为什么要分开开酒楼?

都说同行是冤家,那么一群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硬凑在一起,还不乱成一锅粥!

“听师掌柜的意思,仿佛不止你我两家?”

王江的语气有点微妙,像极了“你在外面竟然还有别的狗”。

师雁行点头,“是,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的大一些,博采众家之长,彼此也能相互支撑。”

这话中丝毫不掩饰野心。

鸡蛋不能只放在一个篮子里,二王绝不可能毫无芥蒂的相信师雁行,而同样的,师雁行也永远不会给予对方全部的信任。

但如果要去州城做美食城,二王的酒楼就是绕不过去的坎儿,势必要拉他们入伙。

所以师雁行需要同盟,需要有其他人来对二王形成牵制,让他们投鼠忌器。

大家一起结成联盟,如果那个时候他们再做对不起别人的事,就会堕为整个五公县的公敌,亲手摧毁自己的根据地,退无可退。

而且说句最不好听的,假如最后美食城真的办不下去,只要档口众多,肯定还有后续想来接盘的,师家好味顺势脱离出来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等到了那个时候,想必已经在州城拥有了一点群众基础和号召力,或者至少也摸清了那滩浑水,自己再单打独斗就方便得多了。

之前的例会上,师雁行也曾接触过其他商会同行,且不说大家的真实想法如何,至少态度还都比较和气。

究其原因,一来师雁行入席一事木已成舟,他们反对也无用,只会徒增敌人,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二来那些人本就没有决策权,有没有新人入会入会?入的到底是什么人?对他们来说也无关紧要。

第三呢,就好比随堂考试,如果你考八十分,前面有几个考八十五的,你肯定会不服,觉得大家其实都差不多,随便努努力就超过去了。

但如果对方一直考一百二,那你可能连攀比的心思都不会有。

那些人要么实力不如二王,要么不如王江有闯劲儿,指望他们出头挑大梁是不成的。

但如果有人提前搭台,想必他们也不会介意顺道来唱出好戏。

王江在商场中浸染多年,多少猜出几分意思,当场嗤笑出声,面上满是不屑,“就凭那几块料?”

一句话,就把师雁行给摘出来了。

平心而论,他虽然看不惯师雁行的所作所为,甚至在自家买卖被抢时一度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但私下里确实佩服她的本事。

这年月,混碗饭吃本就不易,更何况还是个曾经一无所有的孤女,哪怕有些运道加身,也必然有真手段。

就好比那些话本子上说的,你若在外闯荡江湖,看见三种人,千万不要招惹:

孩子,老人,女人。

孩子嘛,自然是怕打了小的引出老的,可女人,绝不会比这个更好对付。

平时你可以看不起她们,不过案板上的鱼肉罢了,可但凡能混出头的,绝对不是好惹的,因为她们承受苦难的能力超乎你的想象。

所以这些年哪怕兄弟俩看不惯刘翠兰,也只敢阴阳怪气说点酸话,从未真刀真枪干过。

师雁行没受宠若惊。

谢谢,这份重视是我该得的。

她没急着反驳,只是抛出另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那些都是后话,成不成的只有试试才知道,眼下最大的隐患是我们彼此之间缺乏最基本的信任。”

不光是对底下那些合作伙伴没信心,甚至这会儿坐在桌边儿谈买卖的两位说不得也是各怀鬼胎。

王江没否认。

老实讲,就今天他们俩人能心平气和坐在一张桌子上谈合作,就他娘的不可思议!

毕竟不久之前还是敌对状态,虽说利益至上,可心里那道坎,却不是说跨就能跨过去的。

师雁行在这儿担心王江不靠谱,没准儿王江也在提防,琢磨这丫头片子会有这么好心?是不是想让我放松警惕,然后找机会把聚云楼剩下的大宗买卖都抢了?

“大致确定人选之后我们需要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说清楚各自的优势,还要进行统一的培训,尤其是对外待人接物方面。大家以后就是一个整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哪怕不能互帮互助,也绝不可以互拖后腿。”

听到“对外待人接物”六个字时,王江下意识皱眉,总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师掌柜有话不妨直说。”

“哦,那我就直说了,”师雁行还真就直说了,“贵店从上到下都有些眼高于顶,更曾发生过当众逐客的事件,这显然很不和气生财。另外,令弟还曾有过对人动手的事迹,这点也很不好。”

是的,没错,我就是在针对你。

二王实力是有的,就是为人不大讨喜,尤其是二弟王河,之前还曾有过打人,甚至打女人的黑历史,他的存在就是颗不定时炸弹。

如果要合作,就必须提前把这些隐患摆开,摊在明面上说。

能谈得来就继续谈,谈不拢也怪不得任何人,自然好聚好散。

有了前面这个伏笔,就算后续二王不参加或者是中途退出,也就算不上是五公县其他商户排挤他们了。

听完这些话,王江明显有些不快,但是竟然没甩袖子就走。

“我兄弟二人做的是上流买卖,往来皆是贵人……”

“恕我冒昧,说的话您可能不爱听,”师雁行似笑非笑,“若真去了州城,您也撵客?也动手?”

王江一噎,脸上头一次显出一丝窘迫。

他还真不敢。

甚至就连如今这种作派,也是后来站稳脚跟后才慢慢衍生出来的。

说白了,地大不宜居,遍地是贵人。

你去外地发展,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又如何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或许随便大街上抓一个貌似不起眼的平头百姓,就跟某位达官显贵沾亲带故。

自然要夹起尾巴来做人。

王家酒楼?

算个屁!

“王老板有这想法无可厚非,人嘛,就该往上走,能一次赚一百两,谁稀罕摆弄那十两八两的呢?换我,我也不乐意呀!

可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若咱们真打定了主意要往上爬,头里自然要受些委屈。”

说完了丑话,师雁行主动抬手帮他倒了杯茶,“我是晚辈,年纪又轻,这些话从嘴里过,未免张狂了些,可您是过来人,想必也能明白都是肺腑之言。

其实也是我冒失了,您本就是极能为的人,又有这样的资历,什么道理不懂?如今坐在这里听我班门弄斧,是给我的面儿。”

王江之前就听说过这姑娘的厉害,可今儿才是头一回实打实的见识到。

别的什么暂且不提,光这能屈能伸的利落劲儿就叫人不得不服。

都说年少轻狂,年轻人往往把面子看的比天大,宁肯南墙上碰死了也绝不回头。

可这姑娘不一样。

她随时都能转!

变脸比翻书还快。

或许县衙的买卖……丢的真不冤枉。

师雁行抬着杯子停在半空中等了会儿,就见王江一个人在那儿想了许久,到底是微微抬手。

师雁行就笑了,主动伸手碰了下,“算我敬您的。”

说完,以茶代酒,仰脖一口干了。

这笑是真心的,因为今天的谈判之顺利超乎想象。

她发现王江这人还是有优点的,比如说能听进话去。

是,以局外人的角度来看,王氏兄弟实在不能算什么善人,那缺点多的简直就跟筛子眼儿一样。

可换位思考一下,其他商户就会强到哪里去吗?

也未必。

做生意就这样,势均力敌的才叫买卖,才叫合作。

你强他弱,叫扶贫。

你弱他强,是倒贴。

一开始,师雁行甚至都没敢指望王江能这么快主动找自己。

并非她自轻自贱,而是太有经验。

人,尤其是有了点岁数的男人,做事就爱端着,好像不摆点谱就活不成了似的。

万一再比你多几年经验,好么,恶心buff叠满了!

见面翻白眼算什么呀?指点江山又算什么?多的是造黄谣、下黑手、使绊子的,咸猪手揩油的,这些师雁行上辈子都经历过。

哪怕心平气和坐下来的,那是给你脸了!他说你听,可以。

你说他听,不行!

本来师雁行都想好了,如果王江还跟那些油腻自信人一样不听人话,那今天就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正式会面。

但王江听进去了!

师雁行简直欣喜若狂。

就她刚才那些话,说实话,多少道貌岸然看似温和的中年男人都未必接受得了。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说教……”

果然,垃圾就是放错了地方的资源,哪怕他是个人渣,可只要能听进去人话,就还能从渣子里榨出油来!

回家的路上,名为师雁行的榨油机顺手把王江本人的性格特征又精确了下:

势利眼,有野心,狂妄,但是慕强!

他确实瞧不起女人,但如果你能在某方面某个时候打倒他,他就能把你放在平等的位置进行交流和对话。

乍一听好像很荒谬,合着你辛苦一顿,就是换来人家不歧视?

多少有点儿自甘堕落了吧?

但还真不是!

这世上自己没本事,还瞧不起别人的多了去了!

想明白这些之后,师雁行靠在车壁上长长吐了口气,觉得把握又大了些。

王江此人确实不值得信赖,但如果自己一直保持强势,隔三差五就弄出点什么实际性的成果来把他按在地上摩擦,他就可能是一个长期而稳定的合作伙伴。

回家后把情况跟江茴一吐露,她也有点意外。

王江竟然那么配合?

“这,”江茴手里捏着毛笔,半晌愣没落下去,“难不成以后真就要化干戈为玉帛,一起发财?”

这商场上的关系可真是风云变幻。

感觉跟做梦似的。

“八字只是一小撇,”师雁行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先别高兴得太早。”

前段时间鱼阵见外面的迎春花开得好,缠磨着挪了几棵进来,长得倒是不错。

迎春花很有点野草性,平时根本不怎么需要费心,水也不用刻意浇,自己就枝条子抽老长,埋着脑袋疯狂开花。

师雁行装模作样侍弄一会儿迎春花,进来后洗了手,给自己倒了碗茶。

“不过利益驱逐而已。而且后面的细节才是最要命的,成不成的,现在也说不准。”

这会儿他们划算的是挺好,几家凑在一起弄个美食城,各展所长赚大钱。

如果觉得合作得不错,那么就继续搞下去;

若是觉得合不来,到时候大家好聚好散。

可实际操作起来,难呐!

其中,最容易引发矛盾的就是不同地段铺面的分配,以及各家经营内容。

虽说各展所长,但肯定会有重叠,到时候让谁做,不让谁做?

出于公平起见,或许可以同一类型的有两三家做,绝不能太多,不然容易内斗。

可天长日久的,肯定会渐渐拉开差距,到时候那些买卖不好的人必然不乐意。

所以还得预备着合同和后手,如果他们甩手不干了,空出来的摊位如何填补?

等等等等,这些都是要考虑的。

相较之下,王江那边的势利眼反而不算什么了。

江茴听得两眼发直,“阿弥陀佛,光听着就够叫人头疼的,一时半刻哪里弄得完?”

师雁行笑道:“就是这话。又要挑选合适的合作伙伴,又要去州城寻觅合适的铺面,还要协调做培训,别说三天五天,三五个月甚至一年半载能弄下来就算不错了!慢慢来吧!”

江茴点头,“也好,如今三妹她们刚刚要练出来,好歹你能松快几日,若突然再扑出去一个摊子,又得忙得脚打后脑勺。”

说到那些女孩子们,江茴又想起另一件事。

“前儿你跟我说还得买人,让三妹她们以老带新。买人倒不难,只是若再添人手的话,这小院就不大够住的了。”

统共就是个简化版的二进小院,前面光是三头牲口和相应的饲料,水槽,日常器具等就塞满了。

后面又要住人,又要放石磨和香料,着实有些拥挤。

眼下倒是还腾挪得开,可若再添,就显得逼仄。

师雁行想了下,“这倒是,赶明儿还得去找周开,让他尽快帮咱们寻么一处宽敞的院落。”

创业之初不断扩张,必然伴随着员工数量急剧增长,这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民间最常见的宅子就是这种二进小院,若想大些,只怕位置不如这个好。

好在现在三妹等人已经调/教好了,又有姚芳她们从旁协助,师雁行无需再像以前那样疲于两头跑,稍微偏些也不要紧。

隔天师雁行果然派人去请了周开来。

周开一听就笑,“师掌柜如今的买卖越发好了,恭喜恭喜。我多嘴问一句,师掌柜是想常住呢,还是短租?”

师雁行问:“常住如何,短租又如何?”

周开就详细解释了一遍。

像师雁行想要的那种带跨院的,城中心本来就不多,而愿意往外租的就更少,寥寥几家也是坐地起价。

真要算下来的话,恐怕几年的租金都能买下来了。

“所以我想着,师掌柜若手头从容,遇见合适的,倒不如直接买了。

一则免了有些房主见您生意红火,续租时坐地起价;

二则日后就算不住了,转手租出去,几年也就能回本,多少是个产业,总亏不了。”

师雁行一琢磨,倒也是。

来五公县一年,她手里也攒了三几千两,正经是个富婆了。

这年头银号并不给利息,白放着可惜了,不如提前炒房吧!

见她意动,周开又笑着添了把火,“如今您也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窝在这种小院子里忒不像。知道的呢,说您不拘小节;若遇到眼皮子浅的,指不定传出什么来,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师雁行给他逗乐了。

“买卖房屋比单租多赚不少吧?”

周开一本正经摆手,“嗨,瞧您说的,我成什么人了?人靠衣裳,马靠鞍,不就是这么个理儿吗?”

顿了顿又嘿嘿一笑,“当然,若能托您的福做一笔大买卖就更好了。”

话糙理不糙,外出的行头人的脸,该讲究的东西你省不了。

就好比出门商业谈判,对家穿高定开宾利,你总不能穿着地摊货骑小电驴就去了。

不像话。

先问问院子,下一步恐怕就是买马了,她现在年纪小,好歹还能混一混,可回头万一真去了州城,要跟中高层的大人物打交道了,总不能再弄个骡车去……

原本觉得一年攒的钱不少,现在噼里啪啦一算,一套行头添置下来好像也就不剩什么了。

行吧行吧,有出才有进,至少自己现在买得起了,敢想了,这就是好事啊!

还没到晌午呢,田顷和柴擒虎哥儿俩就来了,还带了满满一包袱野菜。

“师娘让我们来瞧瞧你,说有日子没过去了。”

师雁行这才想起来昨天是例行交作业的日子,可因忙着和王江推拉,竟给忘了。

“罪过罪过,实在是忙糊涂了,等会儿我跟你们一道走。”

田顷就笑,“我就说吧,小师妹不来,定然是有缘故的……师父虽然没做声,可我瞧着他昨儿也频频往外看……”

说完,溜溜达达去前面点菜去了。

柴擒虎没急着走,对师雁行小声说:“师娘如今越发肆意了,近几日也学着人家出去挖野菜,可我冷眼瞧着掺了不少毒草,就没敢给她留,只说拿来让你料理。”

师雁行目瞪口呆,“师娘挖的?!”

哎呦喂您可真是好雅兴!

您认识野菜吗就挖!

五公县到底只是个县城,没有那么多高格调的文人雅士消遣,时间一长,宫夫人难免郁郁。

估计裴远山也看出妻子憋惨了,县学里其他女眷说起挖野菜的事时,就没拦着。

只是宫夫人兴致勃勃回来之后,裴远山又给柴擒虎使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直接就把菜篮子提到这边来了。

宫夫人自不必说,就连裴远山和田顷两人都没把握任什么野菜,唯一能指望的也是早早就独自出门闯荡的柴擒虎了。

果不其然,柴擒虎接过篮子一看,呵!好一筐乱七八糟的毒物!

有几样甚至连他都不认识,难为师娘从哪个沟沟坎坎里找来?

他一边说,师雁行一边笑,笑完了对视一眼,一起狂笑。

这叫什么事儿嘛!

两人把那一筐子野菜还是野草的找了个空地倒出来,蹲下吭哧吭哧挑了半天。

师雁行对这个平行时空的野菜认知也有限,遇见那些不确定的,就不敢托大,索性直接挑出来放到一边。

师兄妹两个蹲得脚麻手酸,眼前发黑,中间田顷还想来帮倒忙,被两人一起撵走了。

光挑菜就够累的了,你还来捣乱,边儿去!

最后的结果就是确定能吃的不足五分之一,可怜巴巴缩在一旁,跟旁边那一大坨混杂着毒草、牛草、猪草等不明物体的体积形成鲜明对比。

柴擒虎挠头,睁着一双大眼说:“小师妹啊,要不下回咱们直接从集市上买一篮子算了。”

折腾半天图啥呀?